当前位置:首页 > 姓氏名人 > 正文

追寻海明威《流动的盛宴》中的巴黎

时间:2021-03-08 15:44:01

姓名测试

也是冷雨潇潇的季节,我来到海明威1920年代居住过的巴黎。我站在街头,一手举伞,一手翻开他的《流动的盛宴》。他写道,“夜晚你要关上窗子,把冷雨和小街心广场 吹来的落叶挡在外面。落叶被雨水浸烂,风打在汽车站绿色的公车和阿玛荼咖啡馆被烟气和拥挤的人气晕熏的玻璃窗上。这是个醉汉聚集的败落咖啡馆,我远离着,受不了他们难闻的体味和醉熏味……阿玛荼咖啡馆是莫福塔街上的污水池,这条狭窄可爱的市场街通到街心小广场,沿街的老公寓每层面街都有一个蹾厕,两个水泥抹的踩脚印保证如厕的人不会滑倒,晚间大家都把污水倾泄进马拉的粪车里,夏天当所有的窗子打开,你可以听到抽粪水的声音一浪比一浪高。赭石和橘黄色漆成的粪车借着月色在里蒙主教大街上滚动,像一幅布拉克的油画。”

我就站在里蒙主教大街74号的楼下,抬头张望海明威当年住过的窗口;来自芝加哥的二十出头美国小伙子,默默无文,给报纸写几篇稿,用新婚太太一点可怜的嫁妆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为了节省冬天烤火的煤块,他每天出门到咖啡馆里面去写作:避开乌烟瘴气的阿玛荼咖啡馆,从公寓的狭窄后街朝北走去,皮鞋无声地落在为马车铺就的卵石路面,先经过里斯亨利中学,再经过两座埋葬着圣人骸骨的古老教堂,跨上圣米肖大街,朝圣杰敏大街的方向走,最后来到这家温暖和干净的咖啡馆。他把被冷雨打湿的毡帽挂在衣架上,坐下来,掏出拍字本和铅笔,开始写作。

我从城外的迪斯尼坐火车进城,在里昂站下车,沿着赛纳河往西,从奥斯特利斯桥过河,继续朝西,进拉丁区,一直找到圣杰敏大街。我这次到巴黎的惟一目的,是要按照 《流动的盛宴》所描述的巴黎走一趟,我想知道22岁的海明威,为什么要到一个完全陌生的非母语城市来开启他写作的事业。人们都说作家离开了母语的环境写作,等同自杀。而当我几年前第一次读到《流动的盛宴》,我被它优雅的节奏和诗般的语言打动,刷新我对海明威作品的印象。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1899年~1961年).jpg

欧内斯特·米勒尔·海明威(1899年~1961年)美国作家和记者

海明威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写发生在美国密西根的故事,他认为“在一个地方你能更好地描写另一个地方,这叫‘移植’你自己”。看,就在这时,“一个女孩子走进了咖啡馆,她在靠窗边的一张桌子前坐下。她的脸像刚铸出来的新硬币那样新净,她乌黑的头发在脸蛋旁剪成两道直线。我看着她,她打乱了我的思路,她让我激动,我想把她放进我的故事里,或者放进任何地方,但是她把自己放在能够面街和看到进口的地方,我想她是 在等什么人,于是我又回到我的写作里。这时故事开始自发地推进,我几乎赶不上它的速度。我又要了一杯朗姆酒,我偶尔抬头看看这女孩,或者把铅笔削尖,刨出来的笔絮落进面前的碟子里。我看着你,美丽的,你此刻属于我,尽管你在等待别人,或者我以后再也不会碰到你,你属于我整个巴黎属于我,我属于这拍字本和这枝铅笔”。

这个咖啡馆,给海明威提供过一张可以带来灵感的桌子,今天已经成为巴黎的旅游景点,里面坐满游客,外面屋檐下也坐满喝咖啡的人,有的像我一样手边放着地图和导游书, 恐怕事前也上过网,知道至今还有很多明星喜欢来这里亮一亮相。如果当年有这么热闹,海明威恐怕不会到这来写作,所以我也不必进去了,里面哪怕有面貌姣好的女子,也不会有像刚铸出来的硬币的感觉。

巴黎丽兹酒店的海明威酒吧.jpg

巴黎丽兹酒店的海明威酒吧

我从南边进入里蒙主教大街,顺着门牌往大号走,还没见到海明威当年所住的74号,意外地发现72号的门牌上钉着一个铜牌:这是爱尔兰作家乔伊斯在巴黎的旧居。一个简单的铜牌能说明多少历史?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几次提到这位文学巨匠:向乔伊斯经常光顾的书店老板打听乔伊斯来买书的时间,在餐馆里看着乔家大人孩子吃饭,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可是人家就住在他对门,他也没有跨过街去登门拜访,只在路上和乔伊斯同行过短短一段,交换几句客套话。

幸亏巴黎还有个古道热场的斯泰因,她不但让无名小子海明威随意进出她的沙龙——这可是个当时巴黎印象派画家和先锋派文学家的聚集地,她还认真地阅读海明威的每一篇故事,鼓励他指点他。海明威说,“我几乎每天都到她家里去,为了看我在芝加哥艺术学院已经听说过的赛尚、马蒂斯、莫奈和其他印象派画家的画。我从赛尚的油画那里学到如何用简练真实的句子表现故事的多重性……我和我太太经常拜访斯泰因小姐,她和她同居的朋友对我们非常友善,我们喜欢那大画室和了不起的油画,就像一个美术馆里最好的一个厅,何况还有一个大壁炉烧得温暖舒适。她们招待你美食醇茶,还有用紫梅、黄梅和野刺梅蒸馏提炼的酒。这些香纯无色的酒装在玻璃瓶里拿出来倒进小玻璃杯里,无论它们被称为夸特奇还是木梅白兰地还是布拉吉斯,它们都带着用来釀酒的水果的原味,像火一样滚过舌头温暖你的身心放松你的舌头。”

乔伊斯、海明威等在巴黎常光顾的莎士比亚书店.jpg

乔伊斯、海明威等在巴黎常光顾的莎士比亚书店

很多后世评论提到海明威后来和斯泰因反目,无非是海明威不想承认他的文学创作受惠于斯坦因,只承认在他还是一无名穷小子时,斯坦因善待过他和他的年轻妻子。抛开旁人议论是非不谈,仅看《流动的盛宴》,无论他怎么想把自己在斯坦因的文学批评面前表现得成熟大度,他依然无法掩盖斯坦因和他之间那种mentor(导师)和pupil(弟子)的关系。或许对男人来说,划清别人的善待与有无促成你的成功非常重要,尤其是这个叫斯坦因的前卫女作家的名声后来并不如海明威。可是海明威此时也对他自己说,“你所要做的就是写一行真正的句子,写你自己所知道的最真实的句子。最后我就会写出一段真实的话,接下来就容易了,一句接一句地出现……”一个作家只要忠实于内心和外界的真实,笔尖会抗拒潜意识里莫名其妙的虚荣,于是会写出与自己动机相矛盾的文字,于是就会有对自己恩人非常刻薄的观察和描述,也就是这本书里许多动人之处,海明威和斯坦因的关系的动人之处。

我站在里蒙主教大街74号的楼下,抬头张望海明威当年住过的公寓,墙上有一幅精致的旅行社招牌,写着“海明威楼下之旅”。这家小旅行社诺大的玻璃窗上覆盖了一张广告,上面有两个当年欧洲移民的背影,召唤人们到纽约的爱丽丝岛去参观这个19世纪到20世纪初欧洲移民进入美国的口岸。这和海明威有什么关系?就像他当年住在这里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沿着他每天下午五点出发到斯坦因家的路线走一遍?

海明威(右一)与友人在巴黎.jpg

海明威(右一)与友人在巴黎

我忠实地从小广场出发,沿着狭长的莫福特往南,这条街一百年前两边公寓朝街的蹲厕已经消失了,小商家店铺依旧,马拉粪车不再,行人鞋底依旧在石头路面敲出清脆的声音。往右拐穿过曲曲弯弯的小街,穿过圣米肖大街就是卢森堡公园。当年这里面的美术馆专门展出印象派画家的油画,但是到印象派在法国世界美术史的地位巩固之后,这里的画都被请到河对面的国家级美术馆里去了,毕加索还有一座法***专门为他设计的美仑美奂的美术馆。1913年法国印象派画家的画到纽约参加***现代美术展览时,海明威还是个中学生,毕加索和塞尚们的画还在中产阶级可接受的价格范围,斯泰因兄妹凭着他们犹太人优秀的商业头脑和敏锐的艺术触觉收购了许多在他们客厅里出入的印象派画家的作品。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里不断提到印象派作品对他写作的影响和启发,但是他没有提到斯坦因是1913年纽约***现代艺术展览的吹鼓手,只说他1921年落地巴黎时,斯坦因告诉他毕加索和塞尚的画已经远远超过他可以承担的价格,他已经来晚了。

巴黎卢森堡公园.jpg

巴黎卢森堡公园

海明威到巴黎到得正是时候,巴黎正像一只沸腾的大锅烹调着各种现代艺术元素,被苏维埃十月**抛出来的未来主义画家、现代舞蹈家、音乐家,从西班牙、爱尔兰、美国来到巴黎寻找现代灵感和认同的画家、作家、诗人,汇集法国和欧洲其他国家的艺术家们,在这个崇尚自由思想和艺术解放的城市共舞。他们有些名嘈一时可如今已随岁月流逝而消声,哪怕留在海明威的笔下也还不如那咖啡馆里像新硬币一样的无名女孩那般令人无法忘记;他们有些开创了文学美术音乐舞蹈艺术的新世代,因而永远被后代反复阅读演奏观赏复制。难道这不是每一个艺术家所追求的目标?或许这只是我的个人偏见,被后世流传与现世的名利双收恐怕永远是一个当事人自己也弄不清楚的现实。乔伊斯、庞德、斯坦因、费茨加罗、毕加索、塞尚、杜尚、莫奈,这些流传后世的作家画家当年无非就是年轻海明威在咖啡馆里聊天喝酒的对象,他的日记里记录每天在哪个咖啡馆跟谁喝了酒(对,巴黎的咖啡馆也卖香槟和威士忌)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三十多年后他根据这些用铅笔写在拍字本上的日记完成《流动的盛宴》,还原了一个动感的巴黎拉丁区。

1927年海明威和第二任妻子波琳摄于巴黎.jpg

1927年海明威和第二任妻子波琳摄于巴黎

我在海明威到来的一百年之后来到巴黎,看到的是海明威描写过的大街小巷几乎全封全貌地保留着,每条街上依旧有那么一两家咖啡馆,有些名字换了,有些名字依旧,风格与色调依旧,和公园、教堂连成坐标,指导我毫不费劲地从一个目标走向下一个目标。我坐火车进城所经过的村庄郊野,依然带着十八九世纪的田园景色。这个经过大**和两次世界大战的城市,传统为现代提供新生的灵感,现代给传统赋予不灭的生命,这种共生共存是如此和谐,被大****拆毁的臭名昭著的巴士底监狱留下的几块基石,反而成为对**破坏性的注脚,留下比破坏更有意义的验证。

雨停了,我收起雨伞,把书放回书包,校对手机上的谷歌地图,看准沙士比亚书店的旧址,继续在巴黎的老街上行进。

作者:坚妮(美籍华人作家)

 

相关推荐

姓名测试

友情链接